不容易

上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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沉浸在羞耻中的白石并没有意识到君岛言语中的陷阱——“下次去吃自助餐”，暗示了以后他们还有机会再一起吃饭。

直到第二天清晨看到君岛的道早，白石才恍惚地产生一点真实感。

——自己竟然真的拥有了君岛的联系方式。

君岛比他年长也就三岁，然而他出道的时间实在太早，从五六岁就声名鹊起，到白石国三时，这人已经红遍全球，连南半球的小岛都会播放君岛的广告。

然而随着名气扩大，质疑声也逐渐增多，童星时大家就对他多有苛责，长大后他转型为偶像演员，又被指责为出卖色相的花瓶，出的歌也被认为是背后团队的功劳，毕竟他作为君岛娱乐的太子，自己就是资本本身，全公司都会为他服务。

去年起他曝光渐少，大家都觉得他应该是准备回去继承家业……白石点开君岛发过来的经济合约，没想到却还留在娱乐圈发光发热，只是转为了幕后。

合约的内容与之前几位企图捡漏的经纪人送来的合同相比，自由度更高，分成也更加丰厚，但白石想要的并不是这些。

相比自己爆红娱乐圈，他更希望传统相声能够回归大众视野，自己的师门也能获得新生。

君岛的头像是一盆向日葵，开得很漂亮，白石猜测是哪位粉丝赠送的礼物，他斟酌着开口，婉转地告诉对方，自己想当一名相声演员。

说完后他又有点忐忑，前几位经纪人前来试探时一开始同样聊得很好，然而一听到他想当相声演员的要求，态度不是开始敷衍，就是拿现在环境不好教育他，说相声又挣不到钱，他这样固执己见，又是何苦呢。

白石企图安慰自己这样的的对话已经进行过多次，他应该冷静下来，然而聊天框对面的人是……君岛，随着时间流逝，他难以控制自己被抬高的期待值。

君岛和那些人，是不一样的吧？他会给自己不一样的回答吗？

半分钟后，聊天框终于动了，君岛发了一条五秒钟的语音过来，他似乎在开车，背景音有些嘈杂，略带回音：「当然，我会以家喻户晓的相声演员为目标来培养你。」

家喻户晓……脸部的温度上升，白石抿住嘴唇，君岛对自己就这么有信心吗？

白石很快在君岛的安排下开展工作，有君岛亲自当他的经纪人，万事都有他站在身前交涉，他只需要做自己舒适圈内的事，甚至感觉自己比在师门里的时候还要轻松。

这天他录制完一期节目的干音，往休息室走，不出意外的是君岛正在房间里等自己——他闭着眼睛半躺在沙发上，看起来准备小憩一会儿，就不小心睡着了。

后颈猛地一激灵，白石恍惚地从那股轻松劲里苏醒过来，自己的确是第一次当艺人，他之所以轻松，是因为有君岛带领自己，铺平道路，传授经验。但君岛同样是第一次当经纪人，他没有人可以依靠，只能自己努力。

他关上门，无声地走近君岛，目光由他银色的鬓角滑到脸上的眼镜上。

这样侧着睡的，眼镜压着不舒服吧。白石这么想着，手也伸了过去，轻轻地将他的眼镜摘下来，低头瞅了眼，是不认识的牌子，他正要起身将眼镜放到一边，抬眸就对上一对笑盈盈的眼睛。

他捏着眼镜，猛地就有一种被捉鳖的紧迫感，慌张地将眼镜递回去：“君岛大人……抱歉，我以为您睡着了！”

君岛没接眼镜，斜斜起了身，眉目中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，令白石丝毫不敢乱看，只得将眼镜举得更高了一些。

君岛仍不抬手，反而是将脑袋凑近他的手，白石的大脑一片空白，双手捏住两边的镜架，帮他佩戴上眼镜。

“说起来，你好像一直叫我君岛大人。”戴上眼镜，君岛眸光似乎也柔和起来，长腿一伸换了个二郎腿，侧过身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。

“前辈……不喜欢这个称呼么？”

君岛笑了笑：“当然没有，只是听大家叫了这么多年，听阿藏叫……似乎格外不一样。”

心跳猛地失去控制，白石只觉得有些头晕目眩，张了张嘴：“君岛大人……”

君岛开完玩笑，很快收了他身上那股功力，翻开桌上的文件和他聊工作，这一个月来白石录制的单口相声以广播节目的形式陆续放送，反响还不错，起码没收到投诉。君岛捻着表格的一角：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？”

意味着传统相声仍有发展的土壤，大众并没有遗忘这种艺术形式？白石还没组织完语言，就听君岛一本正经地继续道：“意味着我们阿藏很厉害，我没有看错人。”

他转眸望向因自己的夸赞面红耳赤的青年，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多么惊心动魄的话：“第一次当经纪人，和阿藏合作真是太好了。”

“您、您别这么说……”白石有些惭愧，垂下眸子，“明明是您一直在照顾我。”

头顶又传来男人的笑声，君岛将腿放下来：“阿藏，你这副样子很容易……”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，就咽了下去，白石有些疑惑地抬起头，是他的错觉吗，怎么感觉君岛想说的是“很容易被欺负”？

交通广播的节目持续进行，白石又被安排上一了一期主体为传统相声的综艺，与其他嘉宾一同出场。

先天条件在这摆着，不需要太多炒作也会有人好奇：相声演员现在的颜值都这么高吗？不会是随便找了个新人演的吧？

勾起大家的好奇心后，自然有人主动去查去搜，结果一翻他的资料，居然还真是个相声演员，除了有签约经纪公司，连一支广告都没拍过。

还好，每周末，白石都会去义务演出……不过是个不出名的小演员而已，现场应该不会有很多人吧。

许多人这么想着，打开购票软件买了前往大阪的新干线，抵达剧场的时候就被人山人海吓着了。

白石也被吓了一跳，他还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过呢，尤其是他一出来，看到他的人无不是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，待他挥手打招呼，双眼变成星星眼，一口尖叫就卡在喉咙里，只能发出半声气音。

身体紧绷着，白石尽力如常地演完一场，还好全部没出什么岔子，下台时他收获了无数掌声，他只觉压力更大，谢幕完就转身回到后台。

见到笑眯眯的君岛，白石总算松下肩膀，缓过气来。

“感觉怎么样？”

“感觉太夸张了……”白石犹豫几秒，最终还是倾吐而出，“我没有她们想象得那么好。”

君岛微笑：“那是粉丝，喜欢你的人，当然都是带有滤镜的，我也没有你……我也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。”

白石意外地抬起头：“君岛大人？”

似乎是为了安慰他，君岛凑近了一些：“在粉丝眼中，自己的偶像是完美的，而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脆弱、有迷茫，并不是那副完美的样子。”

白石望着他，自己似乎正在抚摸一只海蚌，只要他接着问下去，这只海蚌就会敞开蚌壳，露出自己柔软的内心，同时触碰到最美的珍珠。

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问：“君岛大人也有迷茫的时候吗？”

“当然有。”君岛回答，昏暗的光线下，眼镜后的眼镜亮得惊人，他紧盯着白石，“阿藏要不要猜猜看？”

他本以为白石会想很久，没想到他顿了顿，很快就发问：“所以你退居幕后？”

似乎在褒奖他问到了点子上，眼前的人又笑起来：“差不多。”

背靠自家公司，他唱的每一首歌，演的每一部电视剧，获得的每一份成就，众人都会觉得是资本的运作，他似乎只是一份君岛娱乐的商品，向大众展示君岛娱乐的成功，而他本人的能力或者成长完全不重要，只需要依照公司安排的路径、粉丝期望，一直走下去就好了。

君岛说话的时候仍然在笑，似乎只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，坐在自己身侧的青年表情渐渐拧了起来，在纠结如何组织词汇安慰反驳。

“所以我希望你也不要有束缚，而是做自己想做的事。”

白石愣住了，呆呆地看着他。

“维护师门固然重要，传统相声的发展也很重要……但是阿藏，你自己呢？你本人呢？”君岛伸出手，缓缓放上他的左胸口，“你已经能将这两件事做得很好，他们不可能永远依赖你而活着，该考虑下自己的事了。”

瞳孔微微颤抖，青年似乎受到极大的震撼，他加入演艺圈就是为了拯救师门、弘扬失落的传统文化，从没有想过会有人能看出来这一切是他的动力，同时也是他的负担与束缚。

他拥有极佳的外貌条件，加入演艺圈有万般可能，不需要一辈子都在剧场打转，将一生都献给师门。

今日破旧的剧场甚至盛不下他上一次综艺后吸引来的爱慕，他值得更好更大的舞台。

在这一刻，白石拥有了向上的勇气，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声正透过薄薄两层和服传到对方手心：“一切都听君岛大人的。”

交涉成功。

银发的男人轻快地笑起来，他没有将手收回，而是身体越加靠近了一点，“既然一切都听我的……”他的声音越来越低，到最后已经全是气音，充满了诱惑与暗示，“那愿不愿意试试我呢？”

【END】